春天一到，江南的雨總是又細又綿。銀針一般的雨絲從淡灰的天空中飄下，打在常綠闊葉林上，大樟樹樹葉滴著雨水，一次比一次更加翠綠。串成珠的雨點又匆匆忙忙從搖擺的樟樹之上落下，打溼了公交站臺四邊的水泥臺階，臺階上排了細細密密的青苔。
十五歲的我獨自一人提著行李箱在這個站臺下車。從這裡往東走半個街道，就是學校的寢室樓。
臨近學校的這些路段在工作日總是被堵的水洩不通，我站在五樓寢室的窗臺邊往下看，車輛像昆蟲一般緩慢爬行。這時我就得意地想，幸好我是住宿，儘管心有不甘，但幸好我是住宿。
站在一邊的那個粉面大耳的胖子，我的鄰床，名字是林斐諸的傢伙，總是對著這景象嘆氣。這小子天天早上痴痴地望著樓下，這番擁擠的畫面他每週能見到七次，自己每月只能體驗到兩次。
“你想家？”我問他。
“想。”
“你初中沒住過宿？”
“對。”
“那你為什麼現在住宿？”
他沒回答，過了一會，起床鈴準時響起。一號床，二號床的兩位也相繼起來。這兩個傢伙剛開始沒跟我有什麼接觸，一號床那小子長著一張俊秀的白臉，二號床則有發黃的帶著鬍子茬的胖臉，這兩種臉我都討厭。帥的那個叫徐思坤，醜的那個叫邵勾。
起床鈴是經典鋼琴曲卡農，清越的鋼琴聲結束後，就是大張旗鼓的運動員進行曲。所有住宿學生被要求在這個不足十分鐘的鈴聲響完之前整理好床鋪，並且到操場上集合準備晨練。操場不合乎人道地造在最偏遠的角落，在那條路上有沾著露珠的樟樹林，竹林，金桔樹，石榴樹。
哼哧哼哧跑完三圈，晨練才真正結束。然後在汗流浹背的時刻，不知從哪裡出現的二十人樂隊吹號打鼓起來。緊接著幾名筆挺的軍裝學生護衛著鮮紅的國旗正步走來。升國旗，奏唱國歌，敬禮！
義勇軍進行曲。
這僅僅是週一的狀況，剩下的日子無私的門衛大爺早早便升起國旗。我們便可以提前十五分鐘去食堂就餐了。
那個胖子最先和我混熟，我索性不叫他的原名，叫他林肥豬，後來直接叫他肥豬。肥豬同學一開始還是相當靦腆的男孩，像兒子嚮往父親一般跟著我，連吃飯都要和坐我一桌。我時不時的幽默逗得他哈哈大笑，很快他就成為廣大中國普通高中生的一員，開始肆無忌憚地說起了髒話。
“他媽的，不是你教我的髒話？”
“髒話還能學的？”
我在寢室裡向他訴說了一番後，他便不滿地表態。
“你就是頭肥豬，肥豬是天生的肥豬，嘴臭是天生的嘴臭。”徐司坤說道。我們一個寢室的四個人，在第一學年的上半學期就混熟了。我們選了邵勾當寢室長，這小子整天無所事事，總是掛著一張淫蕩的笑臉。在他的偉大領導之下，我們寢室一週領了三十五張扣分單。
那是絕無僅有的高中時光。對於虛無縹緲的未來，我們那時還沒做太多的打算。甚至有自由活動的體育課，有漫長的午休時光，下課也無需謹慎地盯著同學時刻準備內卷。
我那時每天懶散地在操場上盪來盪去，看別人踢足球，打籃球，從及腳踝的草坪上踏過，尋找隱藏在其中狗屎一般的菌子，悄悄跟在那些神神鬼鬼的情侶身後。
中國的高校可能各有各的特色，但是有兩點是相同的，一是內卷，二是打擊早戀。打擊早戀，有點像焦頭爛額的老師僅有的娛樂方式，透過反人道的大搜查，跟蹤，偷窺，收買等方法最終追根溯源。一旦被他們抓住，就是無休無止的處分。我見過不少教師以此為樂，甚至彼此之間津津樂道。
教學樓和生活區隔的不是很遠，而且大多是密集的樓群，兩兩相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