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後的清晨，整座山都青翠欲滴。
江熙仰頭看著那山間白霧，對站在一邊指揮侍衛將車輪抬出泥坑的沈昱說：“還有多久到福音寺？”
“順利的話，今日傍晚前可抵達寺外的蜀山腳下。”
其實她想問的是：“如果成親後，我身陷囹圄，你是否會像昨日一般袖手旁觀。”
可這樣沒頭沒腦也難以判定回答真假的話，她著實問不出口。
因此，她清晨走動這一陣子，已經圍著沈昱問了不下十個問題，全是“此處是何地？”“這山可有名字？”“馬車什麼時候能修好？”“雨還會下麼？”“你今日想吃些什麼？”……這種沒有價值的閒言碎語。
侍衛們只當郡主與郡馬爺恩愛，畢竟，要是換了旁人，素來冷淡的郡馬爺估計早就拂袖走人。
可他一邊忙著檢視雨後車隊的物資，一邊在逐一清點中，抽空回覆郡主不依不饒的提問。
而郡主也不嫌他的回應簡短，一刻離不開郡馬爺似的，沒一會兒又走來，“沈昱”“沈昱”地呼喚他。
大家心裡暗笑郡主對郡馬爺可真是柔情似水。況且昨日二人馬背上的親密眾人也是有目共睹，怪不得得湘王欽點，郡馬爺對郡主想必也自當情深。
“你還有何要問的？”
沈昱提筆在賬簿上記下被雨浸溼的糧草數目，餘光掃了一眼身後纏著袖子溜到他身邊的人影。
“嗯……”
這次江熙再也想不出藉口，腳尖碾著一片跌入泥地的樹葉。
沈昱等待著她開口，目光從她那沾染泥痕的小巧繡鞋上收回。
昨夜風雨未停，他守了她一夜。
她似乎做了噩夢，蜷縮在平抽成床的軟榻上，小聲地嗚咽。當他攬過她安撫時，發覺她眼角沁出淚，將臉側粘連的髮絲濡溼。
他理好她滾亂的發，將她的手腳放平，為她蓋好錦被。期間，江熙睜開眼睛目光濛霧地看著他，囁嚅著說：“你別走。”
車窗密封的車廂陰影裡，沈昱握住她柔軟無力的手，在暴雨轟隆聲中面色無波地將她的眼睛合上。
一切都沒得到前，他當然不會走。
她將他的手掌緊緊握住。
沈昱盯著那隻纖柔的手看了很久，久到車外的滾滾雷聲平息，沖刷車壁的水流聲漸漸變小，她的手指在入睡中開始一點點鬆動。
他默默將手抽回袖中，深沉地思索，若糾纏江熙的人便是那南桓十一皇子，彷彿一切都能說得通。
那他和江熙是如何相遇，江熙對他又是怎樣的感情？他們之間有過什麼樣的糾葛，深深相愛過嗎？那如今呢，因愛生恨？
所以江熙才有這般舉動？
在他們二人揹著兩國私約時，他們這段禁忌之戀中有多少是年少無知的衝動。
繚繞的暖香菸氣從榻邊升起，盤繞在他和江熙中間。
添了安神的草末，溫吞香氣中隱隱有些尖銳的刺鼻藥氣。
密不透風的車廂抵禦住車外呼嘯的風雨。在這個守衛們不敢閤眼的危險雨夜，坐在酣睡的江熙身邊的沈昱，腦海中浮現出過往她對他露出的一次次高調偏愛的笑顏。
所以，在她一次次為他奮不顧身的時候，他終究只是一個虛假的影子麼。
沈昱放在膝頭的手握成拳，突然間從漆黑的空間中睜開清淡的眼睛，意識到自已想偏。他該提防的是日後再被十一皇子刁難，而不是去追究二人那無關緊要的過往。
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，那麼那些愛恨就與他無關。
江熙想要以他為劍，斬斷和十一皇子的前塵，那他便趁機坐穩了郡馬爺的位置。畢竟，他現在是最有資格站在江熙身邊的人，名正言順，堂堂正正。